卯时三刻的梆子声像是从汴京灰蒙蒙的云层里硬挤出来的，干涩、沉闷，敲碎了苏府最后一缕残夜的薄纱。檐角下悬着的琉璃风铃被晨风惊扰，叮叮当当响成一片细碎而冰冷的玉屑，徒劳地想搅动这凝滞的黎明。
正厅里，空气沉甸甸地压着，比那窗外透进来的熹微晨光还要粘稠几分。丫鬟们垂手侍立，屏息凝神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，生怕惊扰了这方寸之地里无声的硝烟。主母柳氏端坐在上首那张铺了猩红绒垫的紫檀木圈椅里，一身酱紫色缠枝莲纹的锦缎褙子，衬得她一张脸愈发苍白。她一手支着额角，指尖上戴着的赤金嵌绿松石护甲微微颤着，眉头蹙得极紧，仿佛正承受着莫大的苦楚。新染的丹蔻红得刺眼，像几点凝固的血珠。
“唉……”柳氏一声叹息，尾音拖得又长又软，带着水汽似的，“这头风，昨夜又闹腾了半宿，真真是要了命了。”她抬起眼皮，目光在下方几个花团锦簇的身影上慢悠悠地扫过，最终落在最末位那个穿水红撒金襦裙的年轻女子身上，“钱妹妹，你年轻，身子骨好，不像我这般不中用。老爷昨儿歇在你那儿，可还安妥？没扰了你歇息吧？”这话问得温言软语，可那眼神，却像淬了冰的针，细细密密地扎过去。
钱氏，新进门的四房，一张脸嫩得能掐出水来，闻言立刻堆起甜得发腻的笑。她今日特意梳了时兴的飞仙髻，簪了一支新得的赤金点翠凤头步摇，那凤嘴里衔着的珍珠流苏随着她抬头的动作晃出细碎的光晕。“姐姐说的哪里话，”钱氏的声音又脆又亮，带着刻意掐出的娇憨，“老爷昨儿是来了妹妹房里不假，可……也就是略坐了坐，说了会儿话，喝了盏茶便走了。”她说着，眼波流转，有意无意地抚了抚鬓边，指尖掠过那支流苏步摇，暗示不言而喻——老爷赏的，新鲜着呢。“妹妹还年轻，不懂事，哪里比得上姐姐们稳重会伺候？老爷心里头，最敬重的自然还是大姐姐您呀。”这敬重二字，被她咬得格外清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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