倪贡老人与死亡争抢时间,宁死也要把话交代清楚。
“飞野,你是我捡来的。”
“我知道,爷爷,我早就知道。是你把我养大成人,你就是我的亲爷爷。”田飞野的泪水肆意流淌。
倪贡老人满含怜爱的看着田飞野,眼里又露出巨大痛苦,说:“不,你不知道。我杀了你的亲生父母。”
田飞野浑身抽动,手臂僵直。
“十五年前,我在常禄大人手下做百夫长。我们接到密令,前往鬼林西面河口村清剿盗贼。上峰严令格杀勿论,不留活口。当时,咱们震国攻伐熊国先胜后败,国内各地都有叛乱。我们害怕奸细混在盗贼里面,偷袭徊城。所以……”
爷爷闭上了眼睛,不是因为虚弱,而是巨大的痛苦。时隔十五年,想起那一天的往事,仍旧让他痛苦难忍,浑浊的眼泪溢出了眼角。
“我们在晚上动手,到天亮的时候,发现了。全了!”爷爷发出一声哀叹,鲜血从嘴角流出来。
“爷爷,你不要说了,不要说了!”田飞野哀求。
爷爷没有回答他,完全沉浸在回忆之中,说:“全村没有一个盗贼,一个都没有。他们都是农人,全都被杀死了,足足一百多口人。”
爷爷看向田飞野,仿佛看着十五年前的孩童,说:“你刚刚会走路,还不会说话。不知道你自己躲起来的,还是你爹妈把你藏在那里的,我在院子角落一个陶缸里发现了你。你没有哭,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......”
“你叫田飞野,河口村人,印章是你父母留给你的,挂在你的脖子上。”爷爷吐出一口气,像是如释重负,说:“回来以后,我不再当兵,开始烧陶过日子。我做的不好,说是我抚养你,其实多亏你照顾我。你长大了,我见到你父母,也可以有个交代了。”
“飞野,你恨我吗?”倪贡老人长久注视田飞野的眼睛,充满了渴望,像是想从他眼里得到宽恕。
“爷爷——”田飞野痛哭流涕,哭喊起来:“你为什么要告诉我!为什么?你是我的亲爷爷,你为什么要说这些啊......”
“倪爷爷,谁害了你,快告诉我。”常珍此时比田飞野冷静,连忙追问。
倪贡老人轻轻摇头,说:“看不清,他蒙着脸。不过,他的手法我熟悉,他一定在震国当过兵,一定。我才能够躲开一点......你们,你们要小心......小心啊......”
“爷爷!爷爷!爷爷——”田飞野大声呼喊。
倪贡的气息已经断绝,他的眼睛依旧睁着,满含温情的看着田飞野。
田飞野反而哭不出来。
他的心空缺了一大块,随同爷爷的生命一起消散了。他没有感觉到痛苦,只觉得空落落的,如同一片飘飘荡荡的羽毛,在虚空里盘旋,下落。没有依托,没有目标,不断的下落,落入深渊,落入黑暗......
一声一声的啜泣,把田飞野从噩梦中惊醒。
他坐起身,发现睡在自己家的里屋,房间内的物品依旧。
阳光射进窗户,钻过角落上的破洞,形成一道细长的光柱,数灰尘像小飞虫一样在光柱里飞舞。它们飞出明暗边界就消失不见,不一会儿,又从黑暗中钻进光柱里面。
难道自己做了一个噩梦?并没有被火焚烧,没有刺客,也没有杀戮,只是一个噩梦?
屋外响起脚步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