舒老先生发现田飞野默不作声，轻咳了两声，拱手作揖，说：“我家乔儿糊涂，性格懦弱，受人摆布，做出这等事来，让你受苦了。”
田飞野低头还礼，说：“每天舂米，他的身体吃得消吗？”
“是很辛劳，还挺得住。”舒老先生叹了口气，说：“我儿不幸早亡，留下一对孙子孙女，都被我宠坏了。这次眼看着白波作恶自毙，对乔儿的触动很大。”
“飞野，老夫从来不信怪异之事。可是，老夫亲眼所见，又不得不信。很多人谣传你来历不明，乃是夷狄巫师之后，身怀黑巫术，果真如此吗？”
田飞野不知道说什么好，气氛变得尴尬。
堂屋北面墙壁上挂着一幅苏老先生手书的“道”字，田飞野头脑里那位学者的经历浮现出来。那是一些最困扰田飞野的记忆，充满了各种佶屈聱牙的字眼，长篇大论的研讨，除了看竹简，就是写字。此时此刻，正好用来解答舒老先生的疑问。
“老先生，请问这个道字何解？”
舒老先生眯起眼，手指捋着白胡须，揣摩田飞野反问的用意，说：“道，本义是指道路。人在道路上才能稳步行走，江河在河道里才能顺畅奔流，道是规则，是方向。最大的道，就是天道。天道有常，参悟天道，遵循天道，才能尽天之命，享天之福。大体如此吧。”
对舒老先生而言，以上讲述算是极其简短了。田飞野的追问更加简洁：“上天生人，可分夷狄？天道之中，可有黑巫术？”
舒老先生捋须的手指抖动了一下，双目瞪大，说不出话来。过了好一会儿，他叹了一口气，说：“我了。我教坏了乔儿，不是他不肯学好，而是我自己心口不一。唉，钻研了一辈子学问，都是些表面功夫。关键时刻，立不住，立不住啊。”
老人的话里充满了幻灭感，田飞野感到悲凉，忍不住安慰他说：“吾生也有涯，而知也涯，人心不能穷尽天道。先生不必悲伤，只要在所知的范围内，遵行天道，足以过好一生了。”
舒老先生频频点头，问：“这是方叹教你的吗？他确实有些精妙的言论。”
田飞野正想解释几句的时候，常珍和舒秀芷已经回到了客堂内。
舒秀芷手里拿着两块身份布，嬉笑着在手指尖转动，像是抓住了两只大蝴蝶。
她小跑到舒老先生身边，说：“好了，全部登记完毕。爷爷，这块是你的，你不喜欢，我帮你收着，你去哪里都得带上我了。”
舒老先生瞥了一眼孙女，真是没心没肺啊。
常珍客客气气作揖行礼，说：“舒家爷爷，全家一共十二口人，这是清册，请过目。”
舒老先生一摆手，说：“不看。”
田飞野见场面又将变得尴尬，伸手接过竹简，随意翻看了一下，疑惑的问：“上午城门登记上报，有一个名叫端木夕的中年男子入城，说是您的学生，从济城来的。他不在吗？”
“端木夕？”舒老先生摇摇头，说：“没有，我没有这个学生，家里也没来过外人。”
田飞野和常珍对望了一眼，两人眼里不约而同跳动起兴奋的火苗。
田飞野把清册交还常珍，保持平静的语气问：“您再回想一下。城门上报他是一个瘦小男子，左边眉间有一撮白毛。您的门生弟子众多，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有的。”
舒老先生连连摇头，说：“你们可能不知道，我的弟子之中绝对没有姓端木的。姓端木的都在礼国修习礼之道，瞧不上我的学问。”
常珍还想再问什么，田飞野用目光制止了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