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水龙长吟,阴云不断盘踞于奚青王都之上,愁云浓厚,仿佛天阙将倾。
与此同时,边关传来急报。奉令郎连夜从战火漫天的肃城奔回,中途已经跑死三匹快马,甲胄残破,蓬头垢面。
肃城乃是奚青抵御若赫的最后一道壁垒,身后是一片广袤平地,守可守。肃城一破,蛮族便可长驱直入,直取王城青都。
为了抵御若赫部族,这一战,肃城几乎投入奚青一半兵力,城墙高筑,日夜交战。
守城将军是年过六十的老将军第五叔严,他是奚青带兵打仗经验最丰富,败绩最少的将军,戍边二十载从未有过差。
奉令郎哆嗦着从怀中摸出血迹斑斑的绢帛呈上,嘴唇已干裂飞皮,他难掩哭腔:“敌军久攻不下,士气低落,老将军趁机出兵大破敌寇,斩首八万,然而鸣鼓收兵后,将军便倒在了血泊里。王上,老将军守城时身中两箭,为保士气隐瞒不发,又上马杀敌,这才过了医治时机,眼下已经去了。”
直云宫的君王面色凝重,殷子成缓缓接过柔软而脏污的绢帛,只觉得这绢帛太沉重,重得快叫他堂堂一国之君拿不稳,这上面只有短短两句话,他念给朝堂众臣:“以死护国,万不苟且。”
奚青的江山保住了。
殷子成起身:“传令下去,犒赏三军,论功行赏。追封第五老将军为镇国公,上将军,加封其妻为诰命夫人,国公之位世代承袭,后世君王不得擅动其族。君不负我,寡人必善待之。”
国境恙,笼罩青都的幽云也慢慢荡开,前日的烦雨化作润物的甘霖,一并解决了南林郡的春旱。后宫更有喜事,苍梧来的惠夫人诞下第七位王子,取名为衍。
南水殿里的美人躺在软榻中,她刚生完孩子,神态疲倦。
她望着大门的方向,期待能看到君王的身影,可国君正忙着处理肃城一战后的诸多事务。
听说连孩子的名字,都是钦天监拟的,王上只看了一眼,便随意选了最近的玉牌,衍。
“就叫衍吧,他母亲正好是苍梧人,衍字带水,也算是个好名字。”君王说完便挥手让人退下,这是他的第七个儿子,不是第一个,国事当头,他决定先放一放,暂不去看。
不过,这孩子倒是生了个好时候,他如是想。
“夫人还是莫要再伤神了,王上不来也好,免得衍之殿下……”阿陌叹了口气,默默给惠夫人披上狐裘,拿着木梳给她梳头,夫人一向爱美,正值大好年华,生完孩子憔悴了许多,又天天盼望着王上能来瞧一瞧。
如今已经到六月份,王上依旧不入后宫,夫人的身体是肉眼可见的疲倦了。
“阿衍……阿衍……”惠夫人不甚在意地念着这个名字,一遍又一遍,直到日落西山,她忽觉一股寒冷爬满四肢百骸:“风太大,把门关了吧。”
婴儿的哭声也忽地响起,阿陌连忙抱起孩子,温柔地把小东西放在臂弯里,哼唱起苍梧之地的童谣哄着,快步走去偏殿,免得惠夫人心烦意乱。
阿陌坐到檀木摇床边,她低头看着陷入深眠的小殿下。这孩子生的可爱,眉眼像极了夫人,婴孩的平静睡颜让她不禁想起夫人产子时的癫狂相。
黑压压的雨云如同形的大手,朝着南水殿施压。炫白的天光打在宫阙朱栏上,雷霆之声紧随其后,掩盖掉了孩子的哭声。
夫人死握住她的手,苍白的脸上满是汗珠,她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:“我生的是男孩,一定是男孩,钦天监不可能有,绝不可能!”
钦天监曾在二月卜算,五月水龙吟,瑞兆之龙降于直云。王上听后大喜,在战事吃紧时也不忘叮嘱内务府,好生照顾有孕的两位夫人。
当时有孕的夫人有两位,一位是惠夫人,另一位则是丽夫人。只是丽夫人早产,生下的是一位公主,全部的希望便寄托在了惠夫人身上。
“小殿下,您日后可怎么办啊?”阿陌难免担忧起来,“殿下的路可比寻常王子公主难走多了。”
“阿陌。”惠夫人悄然走到阿陌身后,她轻轻坐下,明亮的烛火好似给她鸦羽般的长发抹了一层蜜,反衬得皮肤白皙,美得让人心疼。
她伸手扶着摇床,阿陌以为她想抱抱这个孩子,连忙弯腰,想要将小殿下抱出来,她急忙摇头,如临大敌:“不必,我不想抱她,我累了。”
“夫人累了就好好休息,衍之殿下睡觉时乖得很,夫人不必担心。”阿陌劝道。
“我怎能不担心?阿陌,你务必看好我这个儿子。”惠夫人目光逐渐变冷,她盯着襁褓中的殷衍之,这小小的孩子睡得如此香甜,她这母亲却寝食难安。
她转头交代阿陌:“万不可让旁人发觉,这可是……”她说到一半,以手比作刀刃,颤抖地在颈脖前一横。
“奴婢明白,夫人放心。”
“我方才做了一个梦,真叫我再也睡不安稳了。阿衍的事,瞒得了一时,瞒不了一世。纸包不住火的那天,她依然是王上的孩子,我们就……”
六月的热天,惠夫人额头全是冷汗,她原本想既然想要王上的恩,做了这件事,就不应该再怕,可那场梦太真实了。
她梦见钦天监的人告诉王上,阿衍是女孩子,王上震怒不已,赐她三尺白绫,她不肯就范,被人死死摁住,白绫绕颈,绸缎冰凉的触感宛如毒蛇,咬住她的脖颈不放。梦里她的死相状如厉鬼,被流放在荒郊野外,归家不得。
“夫人!何必往坏处想,王上也并非铁石心肠之人,衍之殿下与夫人断不会有事。”阿陌想了想,心头一喜:“战死的镇国公格外喜爱小孙子第五闻休,他的叔母与夫人的母亲为算是堂姐妹,王上对镇国公一家可谓极为信任,想必也会对夫人爱屋及乌。”
“此等大事,岂是这点姻亲关系就能豁免的?”惠夫人左思右想,她摸着自己消减下去的小腹,她明白必须再做打算。
她嘱咐道:“等到七殿下会说话,明白事理,便去找太医院的那位巫医,让他告诉王上,衍之体弱多病,需要静养。你一定要反复敲打这孩子,往后余生,小心谨慎。”
“奴婢遵旨。”阿陌了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