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天灵玉洞中,缠遍紫纹的魔主身躯静静倒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容昭在新的身体里睁开了眼睛。
这一切都挺好的。只是,包括容昭和谢予安都不知道的一件事是——
那具魔主的身躯,其实并不是空的。
昆仑灵力最为充沛的所在,叶宴秋默默经营百年,闭关绘阵,千般灵石,万种咒符。以绘阵者的鲜血一激,光芒流转中,激活的并不只是一个回生阵。
一片不甘心就戮的神魂从躯体中飘然剥离,被符咒抓取,投入了那一具空空的躯壳。
==
从胸前被利剑穿透的痛楚里茫然醒转,叶宴秋的眼前一片黑暗。
他努力地试图去看,然后意识到,自己法睁开眼睛。头颅有些痛,似乎是刚刚被仓促地摔在地上。
他想试着伸手结印,却忽然发现,原本自然而然地活动手指、身体这样的事情,他完全法做到。
他不能动。眼睛不能睁开,手指不能挪动,甚至连呼吸都不能做主。——他完全法操控这一具身体。
距他几步远的地方,有个青年的声音仓皇颤抖地喊:“师兄?师兄,是你?你怎么……你活过来了,你……”
那声音语伦次,欣喜若狂,又带着哭泣的颤音。
叶宴秋想起来了,是魔主养的那个小情人,傻里傻气,像只追着主人哼唧着摇尾巴的看门狗。
至于魔主……
天灵玉洞内,呼吸声是两个人。另一个人终于开口:“竟会这样…是叶宴秋的回生阵。他死了?”
叶宴秋听见脚步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。似乎有剑刃从石中拔起、又带着气球漏气般的噗嗤声,这声音他很耳熟,是剑刃拔离血肉。
“叶宴秋绘成的回生阵,他用自己的血祭了阵。”魔主的声音带着些冷意。“只恨他死得太容易了些。”
“喀”地一声,大约是剑刃搅碎了颅骨。
“叶宴秋作恶多端,千刀万剐也不为过!”那小情人的声音气冲冲的,忽然又带着点恍然:“小黎的卦文说他一生汲汲营营,为别人做嫁衣服,居然是这个意思……”
“……呵,嫁衣服。”魔主的声音带着点笑,忽然之间,那两人的脚步声一乱,洞壁窸窣地响起肢体摩擦的声音,又带着些缠绵的水声。
叶宴秋意识到,那两人在亲吻。
虽然看不见,但从声音里大约想得出两人的姿势。似是魔主把他那小情人抵在了洞壁上舔吻厮磨,那小情人又忽然一翻身,把魔主搂在怀里发了狠一样地亲,又带着点哭音一句句喊“师兄”。
叶宴秋忽然没来由地想,自己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紧紧地抱过。
——幼时作为妖物被锁在柱子上售卖时,没有人会去抱一只肮脏的妖奴。叶若檀并不会出手拥抱什么人。在他能够去拥抱叶若檀的时候,那已经成了一具越来越冰冷的尸身。
在那之后,昆仑长老令人钦羡,红绡宫主被人畏惧——但他从未眷恋半缕红尘。
不沾红尘,不染凡俗——就像叶若檀。
亲吻的缠绵声响终于停歇,叶宴秋听见魔主的声音又响起来:“去看看’我’。”
叶宴秋听见脚步向自己走过来。
——这一瞬间,他终于恍然大悟。
他进入了魔主留下的那具缠遍紫纹的不死魔躯。然而,神魂与身体不合,他竟半点法操控,连睫毛都颤不了一下。
有人俯身,手指在他鼻下探着鼻息。
“我一直在想,什么时候能摆脱这个东西……”魔主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。随即他开始笑,起初是哑声地笑,然后,声音越来越大,越来越不像笑声。
窸窣的声音,大概是他的小情人把他揽在了怀里,抱了住。魔主的笑声慢慢低下去,闷下去,像是把脸埋在了另一人的怀里。
========
叶宴秋原觉得,能活下来,便几乎是意外之喜。
毕竟,今日的困局,对他来说也是此生未见的绝境。本以为定然会死在天灵玉洞当中,却哪里想到竟还有还魂的契机。
对于死的恐惧向来根植于他内心深处。被锁在木柱上,刀刃逼近喉咙,那一刻的刻骨绝望,他从未有片刻忘怀。
不想死。
不想死。
要活着。
活着就好。
然而,很快,叶宴秋意识到——他虽然活着,却死死地被这具躯壳所束缚住了。
论他想任何方法,以任何方式调动神魂,他都法控制这具身体动哪怕一下。
不能动的身体,只有意识,只有感知,不啻于一座紧密的牢笼。他被这座牢笼紧紧地锁在了其中。
而竟还有更糟的事情。
“……现在也有鼻息,还是死不了么?”
魔主终于从他情人的怀里抬起头,走向这具身体。
忽然之间,叶宴秋只觉颅脑一阵剧痛,是神魂为之烧灼的锐利痛楚,直直刺进脑髓。
“嗤”地一声,夹杂着剑刃与骨骼的摩擦声,什么东西拔出去了。
颅脑尖锐的痛楚慢慢褪去,叶宴秋听见魔主带着点意外说:“果然还能复生,真有趣。”
叶宴秋惊怖地意识到——虽然他不能动,虽然他剑伤会复生,但是会痛!
这身子的痛,丝毫不比常人要少。
“师兄,别刺了,毕竟是你…”那小情人的声音带着些别扭。
魔主轻轻笑了。“又不会痛…好罢,你不想就算了。”
依那小情人的意思,这身体实在太过怪异,不如入土为安的好。魔主竟十分宠那小子,原想再斩手脚的剑刃也收了起来。